我老母亲的桌子上,放着一杆老秤。
说它老,可不是说它是过去那十六两一斤的老秤,而是说它有些年头了,是地地道道的,现在通常用的十两一斤的秤。
这杆秤,我记得是年那年,母亲用家里的一个黄底红花的小搪瓷盆,请走街串巷的匠人给制做的。
每当我看到这杆秤,许多陈年往事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这杆秤,为我们家里增添了许多方便。
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三年困难时期,那个时候,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,国家困难,老百姓粮食不够吃。我们家那时是市民户口,吃供应粮的市民每月27斤口粮,职工28斤,小孩按年龄有不同的等级。粮食不多,副食也跟不上去,人人都处在一个饥饿的状态。母亲每次做饭,都要拿这杆秤,把米面准准确确地称一称,甚至连做饭用的水也要称一称。盛饭的时候也要按大人小孩不同的标准盛到饭碗里,谁的就是谁的,不许乱端。偶然有客人来了,也就是多加一只碗。从每只碗里均出一点饭来,每人少吃几口,总量一般是不会改变的,如果不这样,月底就得断顿了。
那时候,有关单位经常给发一些资料,比如几两米加几两水,能多做出几两饭;什么野菜可以食用;什么野菜有毒不可食用等,我至今还保存着一本当年的《太原地区食用野菜》,当年那可是个宝贝啊!
现在的孩子,虽然学业繁重,可都是家里的小皇帝,不愁吃,不愁穿,除了学习就剩下玩耍了。我们小时候,写完作业,就是去地里挖野菜,摘树叶,用来填肚皮。什么甜苣、苦苣、灰菜、玉谷、沙蓬、马齿、柳叶、杨叶、蒲根……都曾拿来下肚。说来好笑,这个习惯,一直保留到现在,每年春夏时节,我还会去地里挖点野菜,美美吃它几顿,不过这只是为了尝鲜,可不像当年那样只是为了填肚皮。
粮食不够吃,除了挖野菜,我家还经常去隔壁的副食品加工厂走后门买点豆腐渣、酱油渣来吃。那个时候,医院的副院长,还有点面子,要不连这东西也买不到。不过,那个东西可不好吃,特别是酿制酱油后剩下的酱油渣,吃到嘴里,又苦又涩,直到现在想起来,都会觉得胃里难受。
因为饥饿,营养不良,有许多人都得了营养不良性水肿,一个个胖眉肿眼的,国家给发麸皮面饼子来增加营养,治疗水肿。有关现在流传的饿死人的事,那时也没听说过,更是没有见过。
还有人因为吃野菜,得了日光性皮炎,肿得眼都睁不开。父亲曾经专门写了一篇《灰菜中毒的诊治》的文章,我至今仍然保存着。
那个时候,万柏林饭店每天早上都要卖玉米面糊糊,一毛钱一碗,我和邻居几个孩子,每天天不亮就去排队,买几碗糊糊回家,就是一顿早饭。说起来好笑,每次吃罢饭,我都会伸出舌头,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,比水洗的都干净。直到现在,每次吃饭,碗里剩下一粒米,我都会把它扒到嘴里,舍不得丢掉。
我们住的村边就是火车站,小孩子顽皮,没事就往车站跑,车站成了我们的游乐场。有一次,我们看到站台上稀稀拉拉有一些白白的东西,仔细一瞧,哈哈!原来是散落的大米。如果放到现在,人们绝对会不屑一顾,可那时候,对于饿着肚子的人来说,绝对是宝贝疙瘩啊!我们几个小伙伴伸出小手,一粒一粒的把大米捡了起来,合起来足足够小半碗。我们的娃娃头大哥,回家找了个茶缸,第二天早早去了学校,生着教室的火炉,熬开了大米粥。不一会,粥熟了,那香味,引得我们直流口水。大哥掏出一个小调羹,一人一口轮流吃。正吃的高兴,一抬头,发现老师就站在我们身旁,大家只顾着吃粥,谁也没发现老师的到来。老师破例没有批评我们,只是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大米粥,喉头一上一下蠕动着。大哥把调羹递给老师:“老师,你也吃上一口吧!”老师忙不迭的抢过小调羹,舀了一小勺大米粥塞进嘴里,细细品尝着,半天也没舍得咽下去。
这许多的往事,都因为看到这杆老秤而起,这许多往事,也永远烙在我的心头。